非夢‧幽遠

第十三章




伊多第一次有這麼深的內疚感。

說真的，他也不太敢相信自己只是學漫畫上失憶的人抱住腦袋呻吟幾聲，學長他們就真的認為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是的，他從沒有忘記什麼，每一個動作、每一幕景象，都歷歷在目。

他也不懂自己為何要欺騙。

他不是也想知道那個人是誰、自己又是為什麼有奇怪的記憶嗎？為何……選擇假裝、隱瞞？

越來越不懂自己了……

「顏一梁？」

震了震，伊多才想起自己現在正在和學長及千冬歲學長一起逛左商店街。

「你還好吧？怎麼又在失神了？」

苦笑了笑，伊多搖搖頭，「沒什麼，只是在想今天早上……」

一聽到那件事，褚冥漾嘴角抽了抽，千冬歲則是一副很想笑的表情。

「漾漾。」那個快笑出來的人拍拍他的肩，「下次別再被鐘追了一圈才想起你有幻武兵器可以解決的事了。」

他想去撞牆。

「那個…學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不可以抬頭看鐘，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個鐘掉下來後只追你一個……」

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他也想知道為什麼那個該死的鐘只追他一個，明明看的人不是他啊！它幹嘛這麼希望讓他看啊！愛上他了是吧！

被自己的想法驚悚到，褚冥漾麻了麻，決定不要再想這件事。

「顏一梁，下午我們要去找雷多雅多喔，你要去嗎？」

「咦？」又邀？伊多覺得在上次他請學長去他家後，學長越來越喜歡邀請他了，不管是出任務還是出去玩都會撥他電話，連帶學長身邊的幾個朋友也都會找他，也常常有點心、禮物的往來。

他以前一直都奢望的，在這裡輕易得到了。

甘美到教人不安。

他也曾經想過這些人接近他的理由，但想了半天仍沒個答案，他這樣的新生根本沒有任何值得他們示好的價值。

那、就是真誠的吧？

單純的，只因為喜歡、合得來，所以在一起。

這個地方、複雜的讓他驚歎，卻也單純的讓他訝異。

或許，就是因為太混亂了，人心才如此透明吧？

那麼，他也願意讓自己透明，無私的付出，如同他們無私的給予。

「好啊，是要去他們的聖地嗎？」

「嗯，我們要去探望伊多。」

他知道，就是學長曾跟他提過的，雷多雅多的大哥。

不知為何，他腦中立刻浮現那藍髮的身影。

「學長……」鬼使神差似的，他開口，「那個叫伊多的……」

「？」本來在聊天的兩人一起疑惑地回頭。

伊多內心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再度說道：「是不是……長的和雷多雅多很像，只是他瀏海較長，後髮比較短？」

兩位學長的眸中多了驚詫，千冬歲推推眼鏡，鏡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的確是那樣，你見過他？」

「也不是見過……」

褚冥漾輕輕插話，「常常夢見，對不對？」

也不是夢見，不過那些狀況和夢也挺像的，所以伊多點點頭。

「可是，我不太確定……我想去確認看看。」

學長和雷多雅多離開的當晚，他的大姊找了他，兩人一直談到深夜。

『多多，學校會找上你，不是沒有原因的。』

『可、可是……』

『你本身並不單純。』

『咦？』

『你應該知道自己有哪些和別人特別不同的地方吧？』

他明白姊姊問的是什麼，深呼吸一口氣，他點頭。

早在懂事時就知道了，遠比自己兄弟姐妹超齡的成熟、別人不知道而他知道的知識、甚至於，他是第一個看見自稱人類的父親原本的模樣。

豐潤的唇中溢出一聲嘆息，依依伸手，摸了摸大弟的頭，『唉，姊姊多嚜希望的牽著你走一輩子，但你終究是會長大的。多多，追尋真相的路很坎坷，而且答案並非是你希望的，甚至可能深深傷了你，即使如此，你還是要去追求嗎？』

這次，沒有任何猶豫，那一個字就直接脫口而出，『要。』

他的姊姊笑了，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呵呵，果然是我的好弟弟，那大姊就放手讓你單飛了。來，告訴姊姊，顏家祖訓是什麼？』

他也笑了，在姊姊耳邊回答，『自己的選擇自己負責。』

這是父親最長叨唸的一句話，被他們戲為顏家祖訓。

『很好。』

褚冥漾和千冬歲互看一眼，由褚冥漾開口說：「那下午我們一起過去吧。」

存疑了一年的答案，說不定今天就能揭曉。






下午到達的時候，褚冥漾和千冬歲愕然發現，今天的醫療班比往常還多。

「褚同學。」其中一名治療士迎上前，把他們帶到旁邊去以免干擾到其他人。

「月見，發生什麼事了？」對方是夏碎的主治醫師，千冬歲與與他算是熟稔，因此他也就不避諱直問。

「……不知道。」月見抿了抿唇，凝重的表情顯示出情況並不樂觀，「突然就沒有反應了，呼吸、心跳都沒了，而且原本被壓制住的黑氣不知為何又漫了出來，琳婗西娜亞他們正在想辦法。」

兩人的臉刷白幾分。

「放心，不會有問題的。」給他們一個安慰的笑容，月見在聽到叫喊後再度跑回。

一旁的伊多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從他們的交談中略聽出雷多雅多大哥的病情好像快不能控制了，但其他一概模模糊糊。

「漾漾，千冬歲，小學弟。」第二個朝他們走過來的是雷多，他還是在笑，但那笑容裡只有悲苦和憔悴，「你們怎麼來了，今天不是要上課？」

「我們今天下午沒課……」褚冥漾微微低著頭，不敢看雷多那比哭還悲淒的笑容，但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個……伊多他……」語尾又沒了聲音。

雷多用力閉了閉眼，深呼吸好幾口氣，但仍無法讓語氣不顫抖，「琳婗西娜亞說……他們會盡力……我知道他們會盡力……但可能還是……」

其實早就做好準備的。

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但是……他還是希望，他們能有更好的結局。

接下去的話不必多說，他們都明白，所以他們沉默。

「……沒關係的。」最先說話的是水妖精，他露出微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豁達些，「在很早之前我和雅多就有心理準備了，真的，不用那麼難過的……漾漾。」

聽雷多講完，伊多才赫然發現學長臉上已佈滿淚水。

「雷多……對不起……」褚冥漾捂住臉，但淚水仍不停滑落，「如果當時我早一點出來的話……」

又一道聲插了進來，「不是你的錯，你保護了水鏡。」

但褚冥漾沒有被雅多安慰到，他不再說話，表情仍是悲苦懊悔。

伊多覺得，他們的世界與他隔了開來。

這也是當然，他們經歷過的，他並沒有在其中，此時的他，無法去體會、共享他們的悲傷。

但他還是想做些什麼，即時他什麼都不能做。

他想分擔他們的痛苦。



『那、就去叫醒他吧，只有你能叫醒他。』



有人在他耳邊這樣說。

四周安靜下來，像是有誰按了停止鍵，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

說話的人站在他眼前。

面孔是熟悉的，但伊多知道這個人現在是絕對不可能站在這裡的，因為早在他小學時，這人就因為一場他不知道的意外永遠走了。

「爸……」

那面孔表情仍是嚴肅，但少年卻感覺到有隻溫厚的手拍上他的頭，溫柔撫摸。

父親只說一句話，好像是對他說，又好像不是：『該起來了。』

他默默的反覆：『該起來了。』

回答他的是震天龍吼。




「怎麼回事！」

四周再度吵雜起來，許多醫療班在他眼前奔過，他們的臉上都帶著驚慌的表情。

他轉向學長，發現他們也是一臉如臨大敵似的。

「先見之鏡失控了！」

雅多不知從哪跑了回來，和雷多說了幾句，雷多的表情就扭曲起來，接著兩人一起衝回人潮中。
一名有著微捲金髮的美麗女子指揮著所有醫療班，使他們沒有亂了陣腳，依舊井然有序地繼續治療工作。

地面不斷震動，像是要把一切都震毀般。

「漾漾，千冬歲，你們快去求援，這裡的情況單只有我們壓不住。」保健室的輔長走過來，這樣對他們說，「把你學弟也帶走，這裡太危險了。」

他看見兩位學長點點頭，拿出移動符。

但他還不想走。

「顏一梁，快過來！」地震加劇，但學弟卻連一點要挪動腳步的意思都沒有，褚冥漾不由得急的跳腳。

他是嚇傻了嗎？

前方的身影微動了動，卻不是回頭，而是邁開腳步，往裡面奔去。

「學弟！」褚冥漾也跟著跳出移動符追過去。

該起來了，該起來了，該起來了，該起來了……


父親在他耳邊說著話。

他穿越所有人潮，直到最前面的地方，站定，望著水晶棺裡的沉睡者。

他輕輕說：「該起來了。」

下一秒，水晶棺在他眼前碎裂開來。


後記:

我拼死拼活更新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