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叫什麼名字好呢？』
『晶晶好不好？妳看他的眼睛，圓滾滾亮晶晶的。』
『婗晶晶？不要，好難聽的名字。』
『那……小秋？』
『……』
『叫曉春好了，曉春，希望的春、溫柔的春、新生的春、知曉的春。』
『曉春啊……感覺很適合這個孩子呢，那就這個名字吧。』
『那下一個叫曉夏怎麼樣？下下一個叫曉秋，下下下一個叫曉冬……』
『什麼下下下一個！我頂多再生一個給曉春作伴，生到四個我會累死！』
『哈哈……』
他是春，希望的春、溫柔的春、新生的春、知曉的春。
所以其實，他什麼都知道的……
「老師！」
婗曉春回頭，看著突然拍上他肩的男孩，一臉疑惑。
男孩看到他一臉＂你誰啊？＂的表情，也開始有些困惑，可是，除了沒戴眼鏡外，這張分明是他每天上課必見到他的臉……
「……小朋友，你認錯人了。」本來還覺得莫名其妙，在呆了半晌之後婗曉春才想起來這裡有人跟他同一張臉皮這回事，「你是曉夏的學生吧。」
「欸？」男孩露出更狐疑的神情，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遍，馬上換上賊笑，「老師，原來你也會玩這招喔，不過我不會上當啦，全天下只有老師有張娃娃臉，所以老師玩這個沒梗啦。」
（誰在跟你玩……）
婗曉春很想翻白眼，但他還是耐著性子說道：「你真的認錯人了，我是你老師的朋友，只是恰巧長得和他一樣。」
「吼～～老師你不服輸喔，我都已經揭穿了耶，不過老師你演技不錯，一開始我還差點上當……」
男孩壓根兒不相信他說的話，拼命纏著他哇啦哇啦說個不停，從功課學校人緣一路扯到一些芝麻綠豆事，讓婗曉春非常想把拳頭塞到他嘴裡。
就在他快按耐不住自己的拳頭時，正港的葉老師終於步出郵局，邊道歉邊快步朝他走來，「對不起讓你久等了，今天人有點多……小華？」
聽到有人叫他的綽號，男孩轉過頭來，在看到葉曉夏後整個人呆住了，「老、老師？」
再看向自己旁邊，被他搭著肩的人送他一枚沒好氣的白眼。
（所以我真的認錯人了？）
「老‧師！」男還立刻放開婗曉春，哀哀叫著朝老師巴過去，「你怎麼都沒有說你有個雙胞胎弟弟！害我不但認錯人還爆自己的料！」
葉曉夏敲學生額頭一記，「活該，就告訴你男孩子不要話多，還有，那是我朋友，不是我弟弟。」
男孩撇撇嘴，「老師，幹嘛那麼怕被人家知道你有弟弟啊，又不是秘密情人。」
葉曉夏苦笑，「他真的不是我弟弟，只是恰巧長的一樣而已。他是婗曉春，婗警官。」
男孩才剛想說「屁啦」，不過有了前車之鑒，他沒有馬上否認，而是看向那位＂朋友＂。
婗曉春直接掏出警徽當做回答。
男孩的小心靈立刻受到重擊，「老師，你、你不是說婗警官是個瓜子臉白皮膚，身材上凸中凹下翹，性格溫柔甜美可愛清純楚楚可憐的美麗大姊姊嗎？」
「我什麼時候這麼說的？是你們愛亂傳八卦。」還越傳越誇張……他上次聽到的明明是＂瓜子臉白皮膚身材上凸中凹下翹的美麗大姊姊＂，什麼時候多加後面那一串的？
看見婗曉春聽完那段話後臉上那堆以倍數冒出的青筋，葉曉夏趕緊陪笑道：「婗警官，不好意思，學生不懂事……」
「沒關係。」氣歸氣，但也不可能直接送人家一拳，婗曉春對他搖搖頭，表示不介意，「別再叫我婗警官了，怪彆扭的，叫我曉春就好了。」
「可是我怕別人會以為我在叫我妹妹。」或是宮崎駿電影看太多。
「誰是你妹妹！」婗曉春口氣馬上變很臭。
「名字聽起來很像啊。」葉曉夏笑的燦爛。
「最好是！」
注意到兩人話間的親暱，男孩忍不住問道：「老師，你和婗警官很熟喔？」
葉曉夏想了想，「認識有一星期了吧。」
這麼短？男孩很驚訝，他以為他們起碼認識一個月以上。
想到這，他更覺得老師在呼弄他，「才怪，才認識一星期怎麼可能熟成這樣，其實老師你和他是兄弟對不對？」
「不是。」葉曉夏嘆氣。
「以前的同學？」
「不是。」
「老鄰居？」
「不是。」
「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不是這樣用的吧？」
「前男友？」
「你也想太多了吧？」葉曉夏無奈，「只會想這些有的沒的，就不把這些精力拿來用功，你告訴我你上次英文考幾分？」
男孩馬上閉嘴。他可不想讓老師知道他只考三十五分，老師鐵定會讓他很好看。
但沒多久他就輸給好奇心了，「老師，該不會他是你兒子吧？」
葉曉夏瞬間露出大大的微笑，燦爛到連婗曉春都有點毛骨悚然，「荷花，記得老師說過，英文考不及格要做什麼嗎？」
「……對不起我錯了！」
「來不及了，回家把你那三十五分的考卷全部抄一遍。明天早自習交過來。」
不管是哪個人，在看過他們的相處模式後，都很難相信他們只認識一個星期。
「曉夏，老大怎麼啦？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在超市門前等到快睡著的安和桐，在打了第十五個哈欠之後終於看到說要先去郵局的兩個人影，只是一個仍笑的如沐春風，另一個的臉卻比剛去時臭上好幾倍。
「你不要知道比較好。」葉曉夏笑道。想到剛才他學生的話他都快忍俊不禁了，要是安和桐知道一定會笑個半死，然後再被他老大揍個半死，為了他的性命安全著想，他選擇沉默是金。
「好吧，那你還是不要告訴我好了。」安和桐也果斷的放棄追問。雖然他真的超想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是不論如何，安全第一！
「你們不是要買東西嗎？怎麼還愣在那兒？」婗曉春站在超市門口喊道，兩人相視笑了一下，才加快腳步跟著他走進去。
超市內人來人往，大多都是買菜的媽媽桑，或是採購生活用品的夫婦，所以他們這三個推著手推車的大男人格外引人注目，但他們收到的並不是懷疑怪異的目光，相反地，人們都相當熱情，不過只對一個人。
「葉老師早啊！」
「葉老師，今天也來這邊買菜啊？」
「葉老師，和朋友來買東西啊？」
「唉呀！葉老師，原來你有弟弟啊？」
「葉老師，我兒子明天就滿月了，賀禮明天會送到你家……」
安和桐看得傻眼，「曉、曉夏，你人緣真好……」
葉曉夏將甘藍菜放入車哩，對安和桐笑道：「也不是說人緣好……剛剛那些大半部份是我的學生，另外就是鄰居。」
「學生？」老兄，你是孔子嗎？為什麼從十幾歲的青少年到五十幾歲的歐巴桑都是你的學生啊！
「我除了在高中任職外，還有開一個烹飪班，偶爾會去附屬的社區大學幫忙，還有兒童英文班……」
「你也太熱心了吧？」婗曉春皺起眉，「不怕把你自己累垮？」
「不會，我遊刃有餘。」葉曉夏還是微笑，「婗警官和安和景觀也要好好注意身體，聽說警察常常要加班熬夜，很辛苦吧？」
「才不會。」婗曉春搧搧手。
「可是你黑眼圈都跑出來了。」葉曉夏指指他的臉。
婗曉春馬上摸了摸自己的臉。這麼快就有黑眼圈了？他才熬五天夜而已。
「沒關係啊老大，你可以買面膜來敷，聽說買五盒還送洗面乳喔……」安和桐悶笑。
「你信不信我會拿那五盒面膜悶死你？還附贈洗頭服務。」用那送的洗面乳。
「對不起我信。」他老大向來說到做到，他還不想成為史上第一個被面膜悶死的人。
兩人逗趣的對話讓葉曉夏忍不住微笑，「你們感情真好，就像兄弟一樣。」
「哦，他在我底下工作已經有五年了。」婗曉春聳聳肩，順手拿了包牛肉丟進推車裡。
「老大不管跟誰都能稱兄道弟。」安和桐笑道。婗曉春暴力歸暴力，但為人樸實，認真又講義氣，所以在各個部門都能穿去自如，連局長他都能跟人家勾肩搭背。「說到兄弟，我有一個堂弟也住在這裡說，不過我已經好就沒來看他了，現在應該高二了吧。」
「高二啊……說不定他在我任教的學校喔。」
「可能吧，我也記得他是考公立的……」
婗曉春看著正聊的盡興的兩人，不知為何，他感覺到有什麼從腦海深處湧現出來。
有一片燦金色的花田，和浪潮般陣陣襲來的蟬鳴。
『曉春！曉────春─────！』
稚嫩的聲音在呼喊著他的名字。
『慢……慢一點啦！我會追不上你了！』
另一個小小身影氣急敗壞竄過他身邊，想追上在不遠處招手的影子。
那是汗流浹背卻仍帶著笑容的自己。
那，另一個是誰呢？
他瞇起眼，想看清楚另一道身影，但不管怎麼努力都只是一片忽隱忽現的朦朧。
年幼的自己追了上去，輕輕敲一下黑影的腦袋，表情是寵溺的無奈。
『就告訴你不要跑那麼快，萬一走丟了怎麼辦？不要一直笑！聽我說話啦！────』
婗曉春捂住額頭，發出吃痛的低吟。
「婗警官？」注意到他的異樣，葉曉夏放下推車走過來。
「沒事，老毛病了。」就在他快要看清楚黑影的面貌時，左額猛然炸出劇痛，瞬間花田、蟬鳴、年幼的自己與小小的黑影如投入湖底的小石子，在無半點漣漪。
「老大。」安和桐也走回來，扶住老大差點軟倒的身軀，「舊傷口又犯疼了？」
婗曉春沒回答，閉著眼等暈痛退去，才緩緩推開屬下的扶持，「我沒事了，不用擔心。」
但葉曉夏的眼中還是充滿擔憂，和些許的疑惑。
不等他問，婗曉春就自動解釋：「這是舊傷了。小時頑皮，玩耍時跌倒撞到桌腳，聽我媽說因為那時太晚送醫，治好歸治好了，有時還是會犯疼。」說完，他還掀起自己的鬢髮，讓對方看到額角上猙獰的疤痕。
「沒有去給其他醫生看看會不會好嗎？」
婗曉春搧搧手，滿臉不以為意，「只是有時會痛而已，幹嘛浪費那個錢？而且剛治好時醫生就說是後遺症，又不是長腫瘤什麼的。」案一樣能辦，犯人一樣能抓，他不認為這對他有什麼影響。
嘴唇張了張，但最終葉曉夏還是選擇把話吞回去，溫和的笑容重回臉上，「嗯……沒事就好。對了，既然都陪我來買菜了，乾脆到我家去，我做飯給你們吃如何？」
「咦？曉夏，原來你會煮飯啊？」安和桐驚訝看著他。
葉曉夏苦笑，「我會啊，不然怎麼帶烹飪班？」
「不是，我是覺得好巧喔，老大也會煮飯說。」
婗曉春瞥他一眼，覺得他大驚小怪，「飯誰都會煮，有什麼好驚訝的？」
是這樣沒錯啦……可是當有一對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在你面前，誰都會下意識拿兩人做比較吧？
「反正我也會煮，乾脆我們三個一起煮好了，兩個人比一個人省事吧？」擊了下掌，婗曉春這樣建議。
「呃……」葉曉夏露出有點困擾的表情，「這樣婗警官會不方便吧……」
「不會，反正我正好也想複習一下廚藝。」看看有沒有退步。
「那……就一起煮吧。」
安和桐垮了一張臉，「老、老大，可是我不會煮飯啊……」他只會煮三分鐘就能搞定的東西，比如泡麵。
「哦，我忘記你不會煮飯了。那好，備碗筷端菜收拾洗碗擦桌子全都交給你了。」
「……」
有一瞬間覺得老大和葉曉夏挺像的安和桐馬上把這想法收了回去。
但在到葉曉夏的家後，他又不得不把這想法搬回來。
若說同樣會下廚算是巧合的話，那同樣的料理方式，同樣擅長的菜色和同樣喜歡的口味也算是巧合嗎？
看著桌上相似的菜色，再看看廚房內談笑的身影，安和桐覺得自己的嘴角在抽蓄。
「咦？原來婗警官也喜歡吃魚啊，那你偏好什麼煮法？」
「清蒸吧，不然做成魚湯也可以，紅燒太鹹了，炸的太油。」
「我也覺得炸的太油，可是有時還是會煮，沒辦法，學生愛吃。」
「如果你常炸給學生吃的話，我知道有一個不會炸太油的方法，你要學嗎？」
「好啊……」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站在一起談笑風生的畫面，如此美好，如此和諧，要不是認識他們，他一定會以為他們是一對感情很好的雙胞胎兄弟。
但他們不是，他們只是偶然交集的兩條平行線。
等飯等到有點無聊，安和桐忍不住打量起這個地方，雖然是男人的住處，卻收拾的相當整齊，陽台上還有種些花花草草，整體看來乾淨素雅，和他和老大的家天差地遠。
忽然，他的視線被某個東西吸引，等他回過神時，他已經站在那樣東西面前。
那是在電視機上，一字排開的三個相框。
第一張是一對年輕夫妻的合影，男人英俊挺拔，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女人溫柔婉約，倚在英俊男人的懷中，滿臉幸福。
第二張則是另一個男人和曉夏的合照，雖然沒有前面那張的男人英俊，但他整個人散發出讓人舒服的溫文氣息，和現在的曉夏有點接近。年幼的曉夏抱著他，臉上綻出大大笑花。
不知為何，安和桐覺得那個男人好像在哪見過。
兩張照片看起來都有些陳舊了，原本燦爛的笑靨因為歲月留下的斑駁而變得有些滄桑。
而第三張……
「安和警官？」
他嚇的轉過頭，相片的主人端著一鍋湯水疑惑望著他，「你站在那邊做什麼？」
「呃，沒有啦，看看照片而已，哈哈……」他搔搔頭，有些尷尬。
對方勾起微笑，「普通的家庭照而已，哪有什麼好看的。婗警官也弄得差不多了，來吃飯吧。」
說完，他便端著湯先行離去。
安和桐又搔了搔頭。葉曉夏的回答很普通，卻給他一種很怪的感覺，卻又想不透怪在哪裡。
不過在聞到香氣再加上看到滿桌子的好菜後，他馬上把剛剛的問題拋到天外去，拿碗筷開始掃蕩桌面。
「安和警官，吃慢點，小心噎著了。」葉曉夏苦笑著遞上果汁。
婗曉春則是斜睨著他，臉上寫滿鄙視，「你是非洲來的難民嗎，吃那麼快幹嘛。」
相較於他的狼吞虎嚥，葉曉夏和婗曉春吃相都十分優雅，差別只在一個溫文，一個豪氣。
但不一會兒安和桐就發現，他們兩人的吃飯方式十分相似，不，其實也不是相似，而是他們拿筷、夾菜都存在著一種規矩，連碗都同樣拿在胸前的高度。
「幹嘛一直盯著我看，我臉上有什麼嗎？」婗曉春抬頭看了他一眼。
「沒、沒事。」他趕緊低下頭繼續扒飯，「呃，老大，小時候是誰教你吃飯的啊？」
「教吃飯？」婗曉春不明所以。
「像是拿碗拿筷子啊，或吃飯規矩那些的。」
「我媽啊。」
「那曉夏呢？」
「我爸。」雖然覺得奇怪，但葉曉夏還是回答。
「喔。」不一樣的父母怎麼會交出一樣的東西？安和桐覺得自己越問疑惑越大。
「你就別再想些有的沒的了。」一雙筷子敲上他的頭頂，把他拉出極度混亂的思緒，「我有沒有兄弟，你不是也知道的嗎。」婗曉春收回行兇的手，冷哼一聲。
「哈哈，也是啦……」這麼多的剛好也只是剛好，根本不足以證明什麼，既然已有了婗曉春是獨子這個前提，那麼他腦中所做的假設就都不可能成立。
所以，只是自己多心了吧。
「婗警官有兄弟？」聽到他們的對話，葉曉夏忍不住問了一句。
「沒有，我是獨生子。」婗曉春回答，「我記得你也是獨生子吧？」
葉曉夏微笑，見桌上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收拾，「婗警官和安和警官明天就要回去了吧？」
兩人點點頭。
案子已經解決了，假也放夠了，明天一早兩人就要啟程回到自己崗位。
也意味著三人以後就要分隔兩地。
「啊啊，總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安和桐呼出一大口嘆息。
「反正以後還有機會見面。」婗曉春倒沒有什麼特別的離愁感慨。台灣這麼小，現在台北到高雄都只要一兩小時就搞定了，幹嘛為了這種小別弄得好像相隔天涯似的，「放假的時候我們還是可以來啊。」
葉曉夏苦笑，「你們不用為了我這麼麻煩的……」
「來看朋友有什麼好麻煩的？」婗曉春對他的話感到莫名其妙。
才相處一個星期就能算朋友了啊……葉曉夏笑中的苦更深了些。
「啊！」安和桐突然跳了起來，「剛剛不是有買酒嗎？乾脆來喝酒吧，離別前夕就是要喝酒！」說完，便興沖沖地跑去冰箱拿出三罐啤酒。
「希望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面。」他笑道。
「本來就會再見面啊，白癡！」婗曉春送他後腦勺一巴。
「好了，快乾杯吧。」葉曉夏苦笑。
瓶口輕微碰撞後，三人仰脖灌下一大口。
希望，以後可以不要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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