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警車,曉春微瞇起眼,抬手擋住刺眼的陽光。

 

沒多久,和他一同前來的下屬停好車,邊擦汗邊可憐兮兮的跑過來,「老、老大,我們可不可以下午再來……這裡太熱了……」

 

(而且還是正午啊!他不想在這裡餓死跟曬死啊!他已經餓了一個早上了耶!)

 

他家老大給他的回應是貫他腦袋一拳,「你不是才當過兵嗎?幾度就哇哇叫!」

 

接著,一個硬梆梆的東西砸了過來,磕上他的腦袋,夾雜他老大一聲,「給我回車上等!」

 

可憐的警員揉揉腫起的額頭,撿起東西一看,才發現是一個便當盒和一串鑰匙。

 

其實,這位上司人還不錯,只可惜暴力了些。

 

警員哼著小曲,快快樂樂吹冷氣吃便當去了。

 

特地叫他們南下來到這邊,卻只為了處理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校園強姦案,嘖嘖,最近其他分局真是越來越沒用了,還是他家老大厲害,沒兩天就把潛逃在外的犯人給揪了回來,連兇器也一並找到了,接下來只要做做筆錄就可以回去休假啦!

 

小警員一面吃一面喜孜孜笑著,完全不知道一個警員在警車裡咬著雞腿傻笑在路人眼中是件多詭異的事。

 

吃完午飯,又打了一小會兒盹,老大還沒回來,他不禁覺得奇怪,找個人需要這麼久嗎?

 

才剛要下車看一下,就忘見他家老大背對他蹲在地上,似乎在找些什麼。

 

「老大,你什麼東西掉了?不會是隱形眼鏡吧?」不過應該是不太可能,他老大最討厭戴隱形眼鏡的,雖說他也沒近視。

 

那張娃娃臉轉過來,露出陌生的疑惑表情望著他。

 

沒有注意到對方神色不對,警員自顧自的哇啦哇啦說個不停:「不過老大你剛剛去好久喔,找不到那個老師嗎?而且老大你怎麼把衣服換了?我們的工作還沒結束耶?咦你手中那副眼鏡是誰的啊?原來你蹲在這裡是要找鏡片啊……」

 

「剛剛不是才說太熱要到車上等嗎?工作時就喊熱聊天就不熱了是吧?」

 

熟悉的聲音自腦後傳來,帶著冰冷的笑意和瀕臨爆發邊緣的怒火。

 

腦後?

 

「老老老老老大!」小警員嚇的跳起來,婗曉春就站在他身後,臉上是下一秒就把他擰死的笑容,他額頭上立刻落下瀑布汗,「不、不是啦!我是因為看到你蹲在地上找東西……而、而且,老大你什麼時候繞到我後面……」

 

一轉頭,那人站在原地,滿臉的震驚。

 

婗曉春的笑容也收了起來,換上和那人一樣的表情。

 

「咦咦咦咦咦─────!」先反應過來的是站在一旁的警員,他倒退好幾步,不斷打量兩人。

 

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簡直就像是同一家公司出品!

 

難怪他們當初來到這裡時,當地的警員一直用很奇怪的表情看著他家老大,還問他有沒有兄弟。

 

不過當然沒有,婗曉春是家裡的獨子。

 

「……不好意思。」婗曉春也回了神,微微咳了咳掩飾尷尬,他邊出示警徽邊上前問道:「我們是員警,請問一下,您是這所學校的老師嗎?」

 

那個人勾起一抹溫和的微笑,讓一旁的小警員有點看傻眼。

 

天、天啊,要是老大也常常這樣笑的話,他一定會天天幸福地去警局報到。

 

然後,那個人開口,發出和自家老大相同,卻比他溫柔一百倍的聲音,「我是,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啊……要是老大也這樣對他說話的話……

 

瞪著旁邊以經神遊太虛的傢夥,婗曉春狠狠給他一腳將他"送"回現實,才繼續問道:「那麼,您認識一位叫做葉曉夏的老師嗎?」

 

他愣住了,半晌,才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啊,您就是那位婗警官?」

 

婗曉春也愣住,「你就是葉老師?」

 

難怪那幾個王八蛋死都不給他照片只叫他來這邊兜一圈!

 

 

 

 

 

葉曉夏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很奇妙,真的很奇妙,其實也不是奇妙就可以形容的。

 

他看到他在追殺一堆員警。

 

更正,他看到一個長的和他一樣的人在追殺一堆員警。

 

重點是,那個人也是個員警。

 

如果這是笑話,他應該會莞爾一笑,可是當笑話出現在現實中時,『……』是他唯一的反應。

 

尤其是當他人正在警局作筆錄時。

 

「……先生?葉先生?」

 

直到警員拍拍他的肩,他才從極度"囧"的情緒中回神,「抱、抱歉,您剛才問什麼?」

 

警員沒回答,只是也看向筆錄室外的腥風血雨,須臾才轉回來,彎起無奈的笑容,「呃……不好意思,老大他就是這樣,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葉曉夏笑著搖搖頭,「沒關係,年輕人嘛,血氣方剛是應該的,不過婗警官真優秀,這麼年輕就能獨立追查這件案子……」說到一半,卻看到警員露出一臉想笑的表情,他不禁感到奇怪,「怎麼了嗎?」

 

拼命憋住笑,警員示意他耳朵靠過來,在他疑惑低下頭時在他耳邊細聲說:「老大他和您同年啦,他也四十幾歲了。」

 

「咦?」他很驚訝,非常驚訝。

 

(原來娃娃臉的不只有他啊……)

 

想到那人和自己一樣在外頭被別人誤認成小朋友,葉曉夏忍不住笑起來。

 

似乎和他想到一樣的事,警員也笑出來,興高采烈的繼續往下說:「他剛來到局裡時幾乎所有人都認錯,結果在第三個人叫他弟弟時他就抓狂了,把叫錯的人都打一頓,之後再也沒有人敢叫他弟自輩的稱呼。」

 

「我想,他當時的心情我可以體會。」他一開始去學校面試時還被學校教官說「同學,上課遲到還敢穿便服進學校,跟我到教官室前罰站。」這樣的話,出示了證件教官還不相信,直到學校主任來才解決這場烏龍。

 

「葉先生也不喜歡被當成小孩子喔?」

 

「不是,只是常常被搞錯讓人有些無奈呢,婗警官也是吧?」

 

「他是這麼說啦……不過我們大家都覺得他是不喜歡被當成小朋友……」看他每次都用拳頭說就知道了。

 

「不過葉先生和老大真的差很多啊,要是老大也像您一樣溫和就好了……」警員忍不住哀嘆,明明包裝一樣,怎麼內容物差這麼多?

 

葉曉夏失笑,「妮警官人不錯啊,很負責任,也很有正義感。」這次案子他差點被當成兇手,要不是妮警官來,可能冤屈到現在都還沒洗清。

 

「唉!葉先生你不瞭解,老大他啊……」

 

「我怎麼樣?」

 

「做事都橫衝直撞,自己撞也就算了還拉我們一起撞,每天剝削我們也不給點犒賞,而且他超暴力的,做錯事也被打說錯話也被打吃東西也被打休息一下也被打,就算是良心被狼咬還是望在娘胎裡的都沒他那麼鬼畜啊─────」

 

霹靂啪啦抱怨了一大堆之後,警員才發現一件很驚悚的事情────為什麼葉先生會問"我怎麼樣"?

 

看見警員用十八二萬分驚嚇的表情抬起頭,葉曉夏忍不住苦笑,他都暗示到眼睛快抽筋了,結果還是徒勞無功啊。

 

那麼他現在該做壁上觀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真是感謝你對於你老大『我』的精闢見解,那麼,」婗曉春對親愛的屬下露出十分"良善"的微笑,連帶把手指折的啪啪響,「跟葉先生聊的很愉快嘛,希望我們待會兒也可以聊的很.愉.快.啊。」

 

在慘叫聲想起前,葉曉夏決定先迴避一下,給他們倆一個清靜的空間。

 

關上門時順便在胸前畫個十字。

 

默哀。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等葉曉夏做好筆錄已是晚上八點多的事情了。

 

浪費這麼多時間,一般人大概早已氣得跳腳,但葉曉夏臉上那抹微笑始終沒有變過,甚至還相當誠懇地邀請婗曉春雨安和桐-──也就是那位認錯人和作筆錄時聊天的仁兄───一起到餐廳吃個晚餐。

 

「原來您叫安和桐,真是不錯的名字。」到了杯酒遞過去,葉曉夏溫和笑著,「那我稱您為安警官可以嗎?還是和桐警官?」

 

「噗!」婗曉春一口酒噴出來,接著是毫無形象的狂笑。

 

「?」葉曉夏看著他,一臉不明所以。

 

安和桐則是一陣無力,「葉先生,我是複姓安和,單名桐……」

 

「叫他和桐也可以。」婗曉春一臉壞笑,「反正他的綽號叫河童,沒差。」接著又是大笑。

 

(……還不都是你害的!)

 

瞪著無良上司,安和桐有那麼一秒想把面前的酒杯塞到那張大笑的嘴巴裏去,當然,僅止於想,他可還記得他家老大是酷斯拉轉世來著。

 

至於為什麼是妮曉春害的,這就要追朔到安和桐剛調到婗曉春底下時。

 

婗曉春有個習慣,每當有新人來報到時便會招集全小隊的人來與新人認識交流,好讓新人早點融入適應。只是當安和桐自我介紹時,明明看過安和桐名字的他竟然將他的名字寫成"安省童",結果就再也沒有同僚肯好好叫他名字了。

 

愣了好幾秒,葉曉夏才反應過來,瞬間一抹紅霞飛竄到臉上,「對、對不起,原來是安和警官,我不知道……」

 

「沒關係啦,這個姓在台灣很少見,葉先生會搞錯也是當然的。」安和桐不在意地搧搧手,甚至笑著解釋,「其實這是日本姓,我父親是日本人,因為生意來台灣暫注,結果愛上了我媽,就定居在這了;至於桐是因為我媽是客家人,喜歡油桐花,所以取了桐字。」

 

(可是老媽,安和桐看來是很好的名字啦,可是念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啊!)

 

「原來如此。」葉曉夏笑著點頭。

 

連喝了幾杯,安和桐有些微醺,暈乎乎的同時膽子也大了起來,甚至開始爆自家老大的料,「呵呵,我被叫錯還好,老大比較可憐,不認識的人看到他的名字還以為他是女的……」馬上就被妮曉春擂了一拳,額頭差點印個酒杯印子。

 

「的確是呢,老實說我一開始也已為婗警官是位女性。」這並不是附和的客套話。剛聽到他的名字時葉曉夏真的以為是位女警,連其他老師和他的學生也這樣認為,學生還調侃他說他桃花開,叫他把握泡妞機會。

 

只是沒想到不是美女警察,而是一個暴力男警,還和他同年,更扯的是還長的和他一模一樣。

 

「這樣說來,婗警官的名字和本人的感覺很不搭呢。」

 

並不以為忤,婗曉春啜了口酒,同樣笑著說:「葉先生也是一樣啊,名字和本人不搭。」

 

嘴巴塞了食物不方便說話的安和桐也點頭附和。暴躁又凶惡的老大怎麼會配春這個字嘛,要說也是熱血的夏字比較適合他。

 

(等等,這樣說來……)

 

「如果老大和葉先生的名字調過來的話就合了耶。」見兩人都露出吃驚的表情望著他,他趕緊解釋,「因為老大的性格和夏那個字比較合啊,葉先生和溫婉的春天也滿配的。」

 

兩人細想了會兒,發現似乎真是這樣。

 

「看來我們的父母都怪怪的。」葉曉夏失笑,並不將這樣的巧合放在心上,婗曉春亦是如此。

 

停止這個話題,他們聊起別的事情,不過大多都是兩人聽安和桐在吹噓自家老大有多厲害多厲害,偶爾會是葉曉夏分享教學心得,婗曉春雖然話不多,卻也不會感到尷尬,就這樣天南地北的聊著,好不愜意。

 

────直到婗曉春手機響起為止。

 

本來還帶著淡淡笑容的娃娃臉在看到來電顯示號碼後瞬間變得很臭、非常臭,臭到葉曉夏以為打來的是他仇人來著。

 

「不好意思,接個電話。」猶豫了很久,婗曉春最終還是選擇先離席,一臉殺氣地走到餐廳外。

 

「他……」葉曉夏想出去關心一下,安和桐卻攔下來,對他搖了搖頭。

 

葉曉夏只好坐回原位,但眼睛仍是不放心地盯著窗外。

 

「……什麼?我跟妳講多少次了,要我回家,門都沒有!啥?相親?誰要跟妳找的王八女人相親,做夢吧妳!」

 

一聲怒吼從打開的自動門傳進來,把許多客人嚇到停下用餐,紛紛望向門外氣的將手機摔碎的男子。

 

葉曉夏也嚇到了,愣愣地看著那張與自己相同的娃娃臉怒氣橫生走回來,一口氣將他叫來的酒一飲而盡。

 

「婗、婗警官,喝太多會醉的……」

 

「放心!我很清醒!」婗曉春馬上用力吼回去,直到一屁股坐下後才察覺自己失態,他悶悶的道歉,「對不起,嚇到你了吧?」

 

葉曉夏微笑搖搖頭,只是又叫了一瓶酒,「沒關係。不過婗警官,你喝那麼多要緊嗎?」

 

「安啦,老大他千杯不醉的。」代替仍在氣悶的上司回答,安和桐晃晃酒杯。不同於葉曉夏的慌張,從婗曉春接到電話開始他就一直老僧入定般坐在原地,連表情都沒變。

 

像現在,他也只是懶懶地趴在桌上,用習以為常的語調說:「老大,又給她查到電話啦?」

 

「該死的又要換手機!」婗曉春撇撇唇,這已經是這個月摔壞的第四支手機了!

 

「都那麼久了她還是不放過你啊……」

 

「不、不好意思……」葉曉夏尷尬的插了話,因為那兩人的話題已經進展到他不能聽的境界了,與其坐在這當百萬瓦數的電燈泡,他寧願先走一步讓他們聊個痛快,「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

 

他先走的確是正確的選擇,因為他們現下要說的事並不是一位才剛認識不久的人適合知道的,可是當婗曉春開口時,衝口而出的卻是:「坐下吧,不是什麼不能聽的事。」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了,包括婗曉春自己。

 

(……我在說什麼鬼話!)

 

一位外人,怎麼能聽自己的家務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對葉曉夏竟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他可以完全信任這個人。

 

煩躁地抓抓頭,婗曉春不管那麼多了,話說都說了,乾脆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說服好自己,他給對面兩個神色僵硬的人各倒了一杯酒,才一臉平靜的說:「剛才打電話來的是我媽。」

 

「咦?」見老大還真的要講,安和桐整個愕然。他記得他家老大最討厭講家裏的事,連他都是因為和他有五年以上的交情他才願意透露,現在老大卻輕易地對一個才認識不到一天的人講實情?

 

丟了一個『你給我安靜』的白眼過去,婗曉春才繼續往下說:「但是我和她的關係一直都很不好,她……非常反對我來當警察,甚至不惜用進手段也要阻止我,直到我威脅要和她斷絕母子關係。

 

呵呵……說什麼警察不僅賺不了錢還容易賠命,如果我死了她會傷心到去死啥亂七八糟的,當我白痴啊!誰不知道她在打什麼鬼主意!嫌我礙她事就說!管我當不當警察,就是去當乞丐我也絕不繼承她那骯髒事業!」

 

說完之後他馬上拿起剛點的那瓶酒,再度一口氣喝光,接著把酒瓶重重砸在桌子上,像是要發洩剛剛的不滿。

 

自始至終,葉曉夏都沒有開口,只是一直微笑著,當個盡責的傾聽者,直到婗曉春乾完那瓶酒,他才苦笑著道:「婗警官,喝太多真的會醉的……」

 

「放心!我很清醒!」婗曉春馬上吼回去。

 

「安啦,老大他千杯不醉的。」安和桐搧搧手。

 

發現這段對話居然跟之前一樣,三人不禁哈哈大笑,快活的氣息又重回他們當中,方才那股凝滯,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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