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感覺到他說著話,但耳裡聽見的不是他的聲音。
『歡迎來到亞里斯。』
『只有認真尋找,並認同你心中那篇陰影,你才會得到你真正的答案。』
他說過這些話嗎?
『漾漾,你的手有碰到水嗎?』
『只要在這邊殺了你就可以改變!』
『別害怕,沒事的……』
許多畫面輪流播放著,他彷彿置身其中,卻又好像只是一個旁觀者。
『對不起,為了我的目的,你必須死。』
把黑刀刺進他身體裡的人這樣說。
一開始只有殺意的冷眸,現在不知為何,他看見那眼深處藏著痛苦。
既然痛苦,為什麼要殺呢?
此時,他在光滑如鏡的刀面上看見那張熟悉的面孔笑了。
『這樣啊……沒關係的……』
剎那間,他的胸口爆出一股灼熱的痛感。
「啊!」
「哇!」
床上和床邊的人同時驚跳起來,一個是被惡夢嚇的,一個是被做惡夢的人嚇的。
後者只愣了三秒,就急急忙忙撲到兄長床前,「大哥,你沒事吧?」
伊多呆呆地望著弟弟的臉,張口想說什麼,卻被胸口的一陣鈍痛扼住,硬生生變成悶哼。
一個低頭,一個抬頭,同時看向前者敞開的襯衫,胸膛上,那宛如刀痕的紅色胎記。
伊都劍眉擰起,擔心地問道:「哥,你真的不去看醫生?這怎麼看都不像胎記……」
微微一笑,伊多截住他的話,「不要緊的,都那麼多年了,況且也不是每次都痛……」
這胎記自他出生起就跟著她,不同於別人塊狀的褐色斑紋,他是細長的一道,橫在胸前,若是不知情者看了還以為是刀傷的淡紅色痕跡。
平常就像一般人的胎記一樣不痛不癢,只有在做那些奇怪的夢時,才會有一種撕裂般的劇痛。
以前他從不追究的,但現在,他開始害怕,隨著夢和刺痛越來越頻繁,恐懼漸漸蠶食他的心。
他知道那些記憶不是他的,是"伊多"的。
是學長他們一直渴望甦醒的那個人的。
到此時,伊多才愕然發現,學長和其他人對他的態度。
對他們來說,他是什麼?
「不是的,不是的……」
他痛苦的抱住頭,想要遏止不斷漫開來的猜測。
「哥?」伊都擔心地搖搖他。從夢醒開始兄長的狀況就不太好,臉色蒼白,冷汗涔涔。
「沒事。」不斷深呼吸藉以強迫自己冷靜,沒多久伊多才回復之前的笑臉,「只是不太舒服而已,放心,現在沒事了。對了,只有你一個人回來嗎?」
只是很尋常的問題,伊都的臉卻不知怎地紅起來,「呃……大姊和伊絲也在家,可是還有一個人……」
「伊都的哥哥,您醒了嗎?」一道銀鈴般的嗓音從門縫飄了進來,接著是端著湯水的娉婷身影,金棕色大浪捲披在肩後,襯的瓜子臉兒更加精巧可愛,加上清湖般的碧綠大眼,好似可愛的洋娃娃。
看見女孩,伊多摸摸弟弟的頭,呵呵笑了出來,「幹什麼又臉紅啊?帶女朋友來那麼多次還不習慣,那你結婚怎麼辦?」
「哥!」伊都大叫,臉紅的像蘋果。
女孩和伊多同時輕笑,後者對前者招招手,「安,都認識那麼久了,就別再用敬稱了吧,況且我才大妳一歲呢。」
安笑笑,看來甜美卻不失氣質,「這是習慣,不過我會盡力改過來的。您剛起來肚子一定餓了吧,要不要喝點雞湯?我剛剛熬的。」
伊多也不推就,接過輕啜了口,濃郁而不油膩的湯頭滑在舌尖,鼻腔滿是中藥香。
「安的廚藝越來越好了,看來伊都你不用擔心以後會餓死了。」
「哥!」伊都又叫了起來。今天他哥怎麼這麼喜歡拿他開玩笑!
看著弟弟羞窘的俊臉,伊多覺得煩惱都消散了。
「我想我該起來做飯了,你們一定餓很久了吧?今天我就煮豐盛點,嗯……乾脆煮火鍋吧。」
「我來幫忙!伊都要不要也來?」女孩興高采烈舉起手,順便問問男友。
「他幫啥忙?炸鍋子嗎?」伊絲搶了白,靠在門邊咬著肉乾,看來已在門外站了好一段時間。
「爆烤箱的沒資格說我。」不甘示弱頂回去,兩兄妹就在你來我往的鬥嘴中走出房間,後面跟著苦笑勸架的安。
伊多微微笑著,關上房門。
如果可以,他希望一切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顏一梁是誰?
他為何有伊多的記憶?
他和伊多之間的聯繫是什麼?
如果、如果其實,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呢……
啪!好大一聲,雅多的臉紅起來。
停下手邊的工作,他抬起頭,瞪著臉也腫了的雷多,一臉你發什麼神經的表情。
坐在床邊的人也嚇到了,愣住好一會兒,放下織到一半的毛衣,熟練地找出醫藥箱,走來想給他們上藥。
「不、不用啦!小傷而已,我自己有藥擦。」趕快把對方推回床上,發現對方仍是一直盯著他看,雷多有些尷尬,拿起藥胡亂擦幾下,順便找一個解氣氛的話題,「呃,伊多你在織毛衣啊?」有沒有搞錯,現在是夏天耶……而且伊多會織毛衣嗎?
他看到兄長綻出一朵微笑,拿出一件已經織好的藍色毛衣,獻寶似的舉到他面前。
成打的黑線從他後腦掉下來。
是因為還沒完全清醒嗎?他覺得伊多變的有點……傻不隆冬的?
淡褐色的眼眸依舊是溫柔如水,但不似以前澄澈,而是朦朧地,彷彿罩了層霧,看不見眼外,別人也看不見眼底。
他還沒回來,他仍走在世界之外。
「沒關係。」雙臂一伸,他緊緊抱住一臉莫名的長兄,「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他們還有希望。
雅多只是站在不遠處,也沒上前給雷多一巴。他知道雷多的不安,因為雷多的不安也是他的不安。
被懷抱的人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反應,現在的他只是軀殼,感受不到,也感受不了兩人的痛苦,他只是用迷濛的雙眼,遙望遠方的天空。
突然,淡褐色的眸子瞇了起來,帶著危險的冰冷,嘴唇無聲說了兩個字。
雙胞胎同時彈起,「有入侵者!」雖然沒有聲音,但兩人都看出那個脣形的意思是"有人"。
抽出符化為劍,兩人衝去教訓那不知好歹的侵入者。
被留下的那一人只是又露出微笑,繼續織著手邊的毛衣。